当《似锦》播出一周年之际，王家卫玩了与《名堂年华》的联动。也许是为了当初不雅众的意难平，阿宝和汪密斯相见在电影的首映礼，他们依旧精致如初，但不知为何，此刻尽然有点想念另一个不那么精致但水灵无比的东谈主物——湖西赤诚厂的雇主，范新华。我想导演王家卫和演员董勇鄙俗齐没意想“范雇主”是目前这么——在笑剧演绎之上有小数戏曲的意味第四色，略显夸张，却准确而难忘。

一

　　早先注意到董勇是2001年的刑侦电视剧《重案六组》。那时还莫得自媒体，电视剧仍是寰球日常文娱的主要形貌。寰球陡立正风靡着《还珠格格》《春光灿烂猪八戒》等麇集了鲜嫩脸庞的扯后腿剧。《重案六组》的出现是一股清风，让东谈主目下一亮：每一集涵盖两个案件、故事紧凑，节律和献艺齐朴素而明快，属现实主义格调，极端适当刑警干练顽强的使命现象；其中神枪手江汉凤眼剑眉，内敛严肃，令好多东谈主理解了其献艺者——演员董勇。

　　《重案六组》是董勇在影视剧中第一次担纲热切变装。他是京剧演员出身，主工短打武生，眉眼谨慎如刀剑，身材谨慎“漂”“率”“脆”，和影视献艺不太一样。

　　对不雅众来说，戏曲的程式献艺是一种远处的秀丽；而对戏曲演员来说，程式则意味着烙在他们躯壳里的本能记挂。戏曲演员转行影视不为少数，逆境大齐相似。同为京剧演员转行影视的“寰宇等一嫂”王馥荔曾说起在拍摄《我们的牛百岁》时，还泛泛不经意地走出圆场的碎步子。戏曲演员转行早先要“破”的等于程式献艺的躯壳记挂，即演员献艺的分寸感：观点、色调、肢体动作等。赵丹曾反想我方的献艺有过于雕饰的踪迹：“因为我从小爱看京戏，又学过‘文雅戏’，风俗于追求程式化和舞台终端”，他认为好演员要“有遍及的戒指力”，不成有“东谈主物出场”的“亮相“感。

《重案六组》中的警队神枪手江汉，是董勇在影视剧中第一次担纲热切变装。他是京剧演员出身，戏曲演员转行早先要“破”的等于程式献艺的躯壳记挂。塑造江汉时，董勇彰着在刻意藏匿戏曲的献艺惯性。

　　塑造刑警江汉时，董勇彰着在刻意藏匿戏曲的献艺惯性。非凡在前五麇集，江汉与别东谈主敌手戏和响应镜头，观点相通略显不断，视点似乎徜徉、不太准确。举例第一集江汉与女主角季洁同在监视嫌疑东谈主，季洁在远景接听独身夫忽然打来的电话，江汉在后景关注，观点略显徜徉；背面俩东谈主对话的一组正反打镜头，情境是江汉饱读吹季洁去主动设立姐妹亲情，但导演插的几个近景中，董勇的献艺略显生硬。在这么的大景别里，演员总计的细节齐被放大，尤其是面部微色调，一抬眼、一侧脸的分寸尤其需要严慎。既然躯壳记挂短时辰内无法剥离，董勇礼聘“一动不如一静”，他的观点定定地正面直视镜头，面部色和谐肌肉齐凝固。

　　彼时的董勇可能尤其警惕“亮相”——在程式中是强化变装气场的倏得定格，但在影视镜头前就会摧毁献艺的当然感。

　　我不知谈董勇在拍摄经过中是否产生过自我怀疑和狡赖，但他一定对我方进行过严苛的“去程式化”的测验——比如在镜子前反复熟习视点移动、面部微色调以及肢体肌肉的戒指等。在《重案六组》的后15集，他似乎适当了镜头前献艺的规则，变装的细节抒发彰着舒适了好多，尤其是他和女刑警白羚之间的敌手戏，暗恋又怯于抒发，内在酷热和外皮克制交汇在全部，让不雅众看到了演员的勤劳和后劲。

　　履历了《重案六组》《黑洞》等一系列优质作品的老练，董勇清静酿成了稳当我方的创作要害。他在接收笔者拜谒时谈到我方不时接到脚本，风俗于先将变装分类，然后在类型的基础上再确认情境和东谈主物进一步创作。我想这也许来自于他的京剧“孺子功”。戏曲中不同业当的献艺程式经过历史的积淀而高度提纯，能让不雅众很快参加东谈主物所抒发的情境，这对董勇适当新的艺术创作赐与很大的匡助。

　　凭借戏曲生活炼就的忙活和悟性，董勇终于在影视剧的黄金期间成立了我方，不绝得到“飞天奖”“百花奖”等多项提名奖项。

二

　　艺术的气韵是重复的，戏曲中有句俗话“演东谈主不演行”。戏曲的行当为演员提供的是类型基础，但献艺更热切的是在行当轨则以外的东谈主物内在动机和丰沛心扉，这亦然总计献艺艺术追求的田地。相同，对董勇来说，解脱舞台固化记挂，适当镜头前献艺，不及以成立我方；怎样将从戏曲中吸收的营养融汇到影视创作中，冲突变装类型终端才是他的缱绻。

　　董勇业绩生活的另一个热切作品是2016年播出的电视剧《彭德怀元戎》。

　　彭德怀手脚老一辈无产阶层鼎新家，由好多特型演员献艺过，如《百团大战》中的丁笑宜、《大决战》中的宗利群等，他们塑造的彭老总在外形慈祥质上齐很接近东谈主物原型；另外，电视剧故事回报了彭老总从参加湘军驱动一直到率领国防当代化建设，险些涵盖了他总计这个词生平，创作体量和难度齐越过之前的作品；这些对董勇来说齐是极大的挑战。他在接收笔者拜谒时说起，我方的父母亲齐是参加过抗好意思援朝来回的，他们心中的偶像等于彭德怀，父辈的心思亦然我方接拍此片的早先能源。

　　但董勇不是特型演员。一般认为献艺老一辈无产阶层鼎新家，演员“形似”是紧要的。为此，董勇接力使我方的外形尽可能围聚彭德怀，他在高强度的拍摄期间一天也只吃一顿饭，以至不吝拔掉两颗智齿，但愿使我方脸颊更羸弱、颧骨更凸出，以接近东谈主物原型——尽管，过后他发现拔牙并不成达到主见。

电视剧《彭德怀元戎》是董勇业绩生活的另一个热切作品。

　　“戏”等于这么，“不疯魔不成活”。敬业的演员会穷尽一切技巧和要害，从来不会孤寒我方的创作用具（躯壳），比如演员秦昊为了推崇变装后生时的扬眉吐气和中年的发福浓重，在短时辰内增肥20斤又迅速减肥20斤；演员王传君为了靠近已潜入膏肓的变装，拍摄期间每天不拆伙跳绳8000次，开拍前一语气48小时不寝息等等。

　　固然形象的雕饰是外皮技艺的一方面，怎样上演东谈主物内在“灵魂”更是热切。焦菊隐先生的“心象”论曾强调演员对变装的内在创作，他认为一切“内心”无不表目前“外形”，而非“外形”决定“内心”。献艺是从“心象”走向“形象”的经过：这是个复杂的经过，是理性与理性，详细与具象、体验与推崇的交汇。

　　诚然，塑造历史东谈主物不仅在于“形”竟然切，更是演员从“形”到“神”竟然切。献艺的“形”齐不错用技艺技能达到，而“形外之神”则是秘要的、最考验艺术之技艺的。这和戏曲中的“法”重复：程式谨慎“手、眼、身、法、步”，其中“手、眼、身、步”均是可被效法和被规训的，唯一“法“历来有诸多的解读，多被认为是变装的内在气韵。

　　要作念到“酷似”彭德怀，就需要反复体会他的内心世界，照看他的性格特色和内在能源。为此，董勇熟读11本酌量彭德怀的列传、不雅摩无数的记载片，不仅有中国作家的记录，更有韩国、香港等地作家的记录。他谈及在我方准备经过中统统被彭德怀的东谈主格魔力深深顺从，清静勾画出东谈主物的心象。

　　当赤军全军团师长郭炳生叛变时，董勇对东谈主物的心思把捏十分准确。郭炳生是彭德怀在湘军时老班长的独子，是他躬行培养的赤军高档将领，两情面同父子。当彭德怀一驱动据说郭带队列离开时认为难以置信，边怒骂边撸袖子要去追回郭炳生；当得知郭炳生兔脱到国民党时，则统统是一位无语的老父亲，这场戏统统是近景和特写镜头，彭元戎眼中有怅然、震怒和对故东谈主的羞愧。骤然他回身直盯傍边的警卫员小石头，瞋目圆睁谈：“你会抵拒鼎新吗？”然后真诚地看着小石头：“今后要是我抵拒鼎新，你不错亲手毙了我。”终末他观点坚忍地自言自语：“我要作念矍铄的鼎新军东谈主，永久不抵拒鼎新，永久。”这一段戏在献艺上有一定难度，非凡是观点和色调的分寸，线索复杂，把捏不好就会让不雅众心思跳脱；彰着这一场献艺是胜利的。董勇所理解的彭德怀心中磨杵作针的信念等于“为穷东谈主打寰宇”，他亦然按照这么的“一根筋”去塑造东谈主物的。因此，此刻东谈主物濒临郭炳生的叛变是无法理解的，因为他和郭炳生来回的主见有施行的不同；但同期他又毅力到鼎新谈路的深奥，因此他将郭炳生手脚时刻警悟我方的能源。

　　终末国民党军被击败，郭炳生被生擒时，彭德怀永久站在关押郭的屋外，隔墙沉默地送他终末一程。一个长镜头拉到屋外又推至东谈主物特写，演员面部色调凝固，观点却无比关怀。此刻骤然一声枪响，屋内郭炳生自我了断，彭德怀观点不经意的一震，短暂地停顿片晌堕入悲悼。这一段戏，董勇对东谈主物心思变化和微色调的处分均分寸拿捏得恰到刚正，细密地抒发了一个普通的父亲，同期又是一个鼎新者的内心灾祸。

　　相同是另一场失去“犬子”的戏，董勇确认情境赐与统统不同的献艺。警卫员小石头与彭德怀一直出身入死，也情同父子。为了老练小石头，彭德怀派他到前哨作战。一次战斗中，小石头为了炸毁敌东谈主的碉堡以血肉之躯堵住敌东谈主的机枪，彭德怀在战壕内引导战斗，透过千里镜目睹小石头糟跶的全经过，泪水喷涌而出，如失父母。这是整部剧中彭德怀少有的心扉宣泄的段落。手脚总计这个词队列的总引导，他在短暂的悲伤后又迅速擦干眼泪不绝引导战斗。战役告捷之后，他却如雕琢一般坐在工事里，一动不动；和对郭炳生的无语不同，这是一个父亲失去爱子的哀伤。

　　抛开电视剧《彭德怀元戎》的脚本、节律等细节不谈，董勇献艺的彭德怀诟谇常胜利的，演“伟东谈主”早先是演“东谈主”。他从东谈主性的角度启航，“放弃以往的主意抒发”，不演汗青里的彭德怀，而是演“我方理解的彭德怀“，赋予东谈主物以血肉和灵魂。

三

　　据说王家卫导演是因为《彭德怀元戎》而邀请董勇的。不知王导演是看到了他手脚演员的无尽后劲仍是我方心中的范新华正本亦然个草根强人？但目前，不管对谁来说，《似锦》中的“范雇主”齐是一个大惊喜。

　　王家卫导演的使命要害一般莫得固定脚本，东谈主物的前史和发展旅途不会很明晰。他在现场会很耐烦肠和演员讲戏，不会给演员太多不断。开拍前，王家卫只和董勇吩咐了对东谈主物的鄙俗遐想：一个江浙沪地区州里企业的厂长。因此董勇无法按以往的教授对东谈主物进行分类，更无法像演彭德怀时作念充分的准备。参加《似锦》剧组，董勇便确认我方的理解尝试不同的决策，梗概三场戏之后，他基本笃定了东谈主物的基调——这个基调从范雇主的口音驱动。

　　董勇为东谈主物遐想了一种方言，既能让寰球不雅众齐听得懂，又能知谈东谈主物来自江浙一带的州里。他以我方闾阎杭州方言为主，融入了浙北、苏南等地的用语和发音风俗，并混杂一两句“洋泾浜”上海话，这极端适当一个亟待融入上海的草根州里企业家的形象。我想，这种对讲话稔熟的处分除了演员自己的悟性，更得益于多年的戏曲测验。京剧的唱念各功容纳了许多要素的语音如苏音、京音等，音韵线索更是复杂，有记载的就有二十余种。这些齐是戏曲演员入行之初就必须苦练掌捏的。对演员来说，遐想混杂的口音并在三年时断时续的拍摄经过中保持一致——这要是莫得经过严苛的声腔、音韵的测验，是很费力的。

　　董勇向笔者谈及当“范雇主”的口音笃定后，包括形骸在内的好多献艺遐想齐由台词带了出来。这其实更是一种表面的引申：福柯曾言讲话不错看作是一种自我表述，是一种规训的技能，能勾画出躯壳荫藏的形象。因为台词，范雇主在导演心中徜徉而不笃定的形象被董勇勾画得越来越具体，献艺也越来越舒适。鄙俗是这个原因，范雇主这个变装从正本唯一10场戏的过客，加至目前成为宝总额汪密斯身边的要害东谈主物。

在《似锦》中，董勇饰演的范雇主的东谈主物基调彰着有戏曲丑行的献艺特色，尤其是略带滑稽的色和谐语气、与东谈主相通时略显夸张的洋洋容许，以及机智活泼的表情和挥之不去的商人气味。

　　王家卫的纰漏创作形貌正巧激勉了董勇曾手脚戏曲演员的功底。在《似锦》剧组，演员每次拿到的脚本齐是几页纸，莫得东谈主物前史和邻接行动线，也莫得情境的前后连贯。但范雇主的东谈主物基调似乎很快被笃定，尤其是脸谱化的色和谐语气，与东谈主相通时略显夸张的洋洋容许，以及机智活泼的表情和挥之不去的商人气味，彰着吸收了戏曲丑行的献艺格调。

　　《似锦》中范雇主开场的两段戏，算是东谈主物在剧中的“亮相”：第一场是他在等汪密斯喝早茶，听到路东谈主喊“汪密斯”，范雇主双眼骤然夸张地一瞪，喝了一半的茶飞快放下，动作节律很有“舞台感”；当汪密斯赌气说要他把眸子子挖出来给宝总，他呆住了，立时又咽了一下涎水遮掩着尴尬地笑起来，偷偷地戴上墨镜，登高履危地挡住汪密斯的视野；另一开场正和在黄河路上找契机的小雇主们聊得起劲，“目前我等于在东谈主生的十字街头，上前等于黄河路……呵呵……”，当被问起和宝总到底作念什么商业，他又骤然故作秘要、拉长曲调说“这是秘……密……！”又是一个“亮相”似的色救援顿，镜头立即切换，节律干净利索。

　　汪密斯是他与宝总之间的桥梁，为作念成宝总的商业，他刻意容忍汪密斯的坏秉性，多样凑趣儿；因包袱着乡亲们的身家而又敬终慎始；迎濒临其他东谈主时，他则像商业东谈主一样为我方勇闯上海滩的意气虚张阵容。短短两场戏加起来不到两分钟，东谈主物高明的心思变化齐用笑剧小品的形貌抒发得恰到刚正；再加上鸿章钜字的镜头裁剪，如同白描的笔法，勾画出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州里小雇主的形象，把他心态和身份齐具象化了。

　　由于现时的创作环境和审好意思趋向，好多影视剧里齐不乏笑剧小品式的献艺，看似简单直白、夸张滑稽，以博不雅众一笑；但是套用某一种形貌或格调并不适当献艺的创作规则，不雅众也不会因一味地凑趣儿而被献媚。不管是舞台仍是镜头——献艺依赖的技艺各有不同——艺术的意味是重复的：东谈主物自何而来、向何而去、缘何而悲喜、缘何而行动，齐建立在演员的“心象”里，如斯，外皮技巧才能化合进变装，东谈主物才领有灵魂。

　　戏曲民众程砚秋先生在对照“旧剧”（指京剧）和“新剧”（指话剧）之后谈及：“新剧诟谇程式的，但戏的成败决定于演员的技艺，新剧演员也势必需履历各式技艺的测验；而旧剧献艺应置于程式之上，最终是要把程式搁置，而把东谈主物的灵魂展披露来。”程先生谈的不仅是“旧剧”，更是献艺艺术的终极主见。影视献艺的内心体验、心思蕴蓄、行动节律和献艺细节与戏曲行当的现场适当及程式抒发并不矛盾，不错互相照射，互相鉴戒。技巧或要害不是镣铐，而是演员通往解放田地的帆船——献艺的解放是难以捕捉的倏得，董勇似乎触摸到了。

东谈主物小传

　　董勇，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工武生，中国内地男演员。

　　2000年，在电视剧《黑洞》饰演侦缉队副队长王明，同庚在电视剧《重案六组》中饰演江汉。2004年，凭借《亲情树》彭大署一角得到第24届“飞天奖”优秀男演员提名。2005年，参演电影《霍元甲》，夺得寰球电影百花奖最好男破裂提名。2014年，凭借在在《北平无战事》中饰演曾可达得到2014国剧盛典“年度荧屏推崇力奖”。2016年，主演历史题材电视剧《彭德怀元戎》。在2021年播出的历史鼎新题材电视剧《中流击水》中献艺李大钊。2024年，凭借电视剧《似锦》中的范雇主一角得到第二届中国电视剧年度盛典年度实力男演员。2025年，主演的电视剧《三叉戟2》播出。

2020年，由陈建斌、董勇和郝平主演的公安刑侦剧《三叉戟》获利不少好评。其中，董勇饰演“大棍子”徐国柱，暴秉性、善抓捕让徐国柱成了剧中的“武担当”（下图）。2025年，由原班东谈主马主演的《三叉戟2》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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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丨沈嘉熠（华东师范大学解说、博士生导师，上海市文艺驳斥家协会会员）

着手丨文申诉

编订丨王越月

编审丨戴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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